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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子可是来避雨的?”撑着油纸伞的老渔翁掀开竹帘,屋内暖黄的灯光漏出来,映着他古铜色的脸庞,“进来喝碗热酒,这秋雨寒湿,别染了风寒。”屋内陈设简陋,却收拾得整洁,土灶上的铜壶正冒热气,墙上挂着的鱼形木雕,眼睛处嵌着两粒琉璃珠,在灯光下灼灼发亮。
老渔翁斟酒时,煜明注意到他掌心的老茧比竹匠人还要粗粝,指节上留着渔网勒出的浅痕。“年轻时在江心打鱼,遇着风浪,渔网缠住了手,差点把命丢在水里。”他摩挲着鱼形木雕,“后来伤好了,却再下不了深水,便在这水巷里撑渡船,倒也落得个自在。”
雨幕中,忽有渔歌响起。循声望去,见一叶扁舟驶来,船头立着个少年,蓑衣上落满雨珠,正唱着:“青箬笠,绿蓑衣,斜风细雨不须归——”尾音拖得老长,惊起水面的浮萍。老渔翁笑道:“这是我孙子阿浪,每日跟着我撑船,把《渔歌子》改得七零八落,倒也有股子野趣。”
说话间,阿浪已跳上码头,蓑衣还滴着水,手里却捧着个荷叶包:“爷爷,刚捞的河蚌,肥着呢!”他看见煜明,眼睛一亮,“先生是读书人吧?我爷爷屋里那幅‘潮平两岸阔’,还是十年前个举子写的呢,可惜被烟熏得看不清了。”
老渔翁拍了下阿浪的头:“别瞎说,快把河蚌煮了,给先生加餐。”转身又对煜明笑道,“这水巷里的人,没读过多少书,却懂得看天看水看鱼汛。比如今晚这场雨,落在荷叶上是‘大珠小珠落玉盘’,滴在船篷上是‘留得枯荷听雨声’,各有各的味道。”
听着雨打渔家的声响,望着阿浪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,煜明忽然想起日间的溪涧、竹坞,想起浣纱女的银铃、竹匠人的篾刀,此刻的渔村灯火,竟似串起了山中的烟火与诗意。斑竹笔在掌心暖得发温,他忽然想为这雨夜的渔家写首词:
《清平乐·渔村夜雨》
雨丝如织,渔网墙头湿。
荷叶灯浮波面寂,照见银鱼干赤。
老渔斟酒炉温,少年烹蚌香频。
忽听舷歌断续,蓑衣落尽星痕。
写到“蓑衣落尽星痕”时,阿浪正好端上蚌肉豆腐汤,白汽蒸腾中,老渔翁的琉璃鱼眼忽然亮了亮,像是被词中的星光映着。汤鲜味美,豆腐裹着蚌肉的清香,下肚后浑身暖和,竟比那热酒更熨帖。
雨停时,月已初升。煜明告辞离开,渔村的灯火在身后渐次熄灭,唯有阿浪的渔歌还在水巷里飘:“青箬笠,绿蓑衣,星星落在蓑衣上——”他忽然笑了,这未经雕琢的童言,不正是最本真的词心?
归途上,山雾又起。煜明摸着竹篮里的鱼形木雕,想起老匠人说的“竹有三德”,想起青箬腕间的银铃,想起渔翁掌心的老茧——原来这云麓山中的词心,从来不是孤高的风月,而是藏在浣纱的溪涧、剖竹的篾刀、雨夜的渔歌里,藏在每个与山水共生的灵魂中。
行至半山腰,忽闻夜鸟惊飞。他回头望向渔村方向,见最后一盏荷叶灯仍在水面漂着,像颗不会坠落的星。斑竹笔在行囊中静静躺着,笔杆上的湘妃斑痕,竟似在夜色中慢慢晕开,化作溪涧的苔痕、竹坞的烟岚、渔村的灯火,织就成一卷永不褪色的词心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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