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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麓词心录·第十三章·枫林夕照映词骨
霜降后的第七日,煜明背着半旧的竹编诗囊往云麓山西麓去。晨雾未散的山径上,红枫的影子已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谁随手撒了把火屑。他记得三日前在山脚下的酒肆,听见樵夫说西麓的枫香林“红得能把云染透”,又想起去年在姑苏寒山寺,见枫叶映着古刹飞檐,却因满心功名杂念,终未得半句好诗。如今带着牡丹园悟得的“自然性情”,倒要看看这秋日的烈火,能怎样灼烧他的词心。
一、赤焰漫山识秋骨
转过第三个急弯,整座枫林突然撞进眼帘。千棵红枫在晨雾中燃烧,枝桠间挂着的露珠被晨光映成金红,竟似每片叶子都含着一团小火苗。煜明的青衫被山风掀起衣角,他忽然想起《山行》里的“停车坐爱枫林晚”,却觉眼前之景比诗句更烈——不是“晚”时的静美,而是晨露未曦时的蓬勃,连凋零的叶子都带着“化泥护花”的决然。
“公子可是来寻枫香?”沙哑的嗓音从树影深处传来,只见一位老匠人坐在粗木轮椅上,膝头放着块打磨到半透的枫木,手中刻刀正游走于木纹之间,“老朽姓徐,祖上三代靠这枫香林吃饭,从前砍树做家具,如今却觉得,这满树的红叶,比任何木器都贵重。”
煜明近前见礼,注意到老匠人腿上盖着的粗布毯,绣着半枝红枫,针脚歪斜却透着股野趣:“老伯这刻刀下的纹路,倒像枫叶经脉。”老匠人抬头,左眼蒙着皮制眼罩,右眼里却映着跳动的枫影:“早年进山砍树,被倒木砸坏了腿,躺在炕上三个月,才发现窗外的枫叶每天都不一样——初红时像少女羞怯,全红时像壮士披甲,飘落时竟似蝴蝶归巢。”他指了指身旁的木桶,里面泡着新采的枫叶,“去年试着把叶汁渗进木刻,不想木纹里竟透出血色,倒应了‘丹枫凝血染秋山’的景。”
这句话让煜明心头一震。从前他写秋,总爱用“萧瑟”“寂寥”,此刻望着漫山红枫,却见每片叶子都在晨光里舒展筋骨,哪怕边缘已现焦痕,仍固执地红着。就像老匠人虽身有残疾,却在木刻里赋予枫叶新的生命——原来秋意不是凋零,是天地万物换了种姿态的盛放。
正沉吟间,山风骤起,万千红叶沙沙作响,竟似大军 marching。老匠人忽然哼起小调:“枫香红透云麓腰,刀痕里见岁月刀。”煜明惊觉这两句比他昨夜苦思的“枫叶如丹映日娇”更有筋骨,原来真正的秋魂,藏在草木与人间的共生里,藏在时光刻刀留下的痕迹中。
二、竹篱茅舍见真淳
晌午时分,枫林深处露出几间竹篱茅舍。炊烟从黛瓦间升起,混着柴草香与野菌的鲜味,煜明这才惊觉腹中饥饿。茅舍前的青石碾盘上,一位老妇人正用木杵捣着枫叶,暗红的汁液顺着石槽流进陶瓮,旁边竹筛里晒着新摘的山茱萸,红灿灿的像小灯笼。
“阿婆可是在做枫香染?”煜明想起老匠人说的叶汁渗木,见老妇人脚下摆着几匹未染的麻布,“晚生曾在扬州见过官染坊,用的都是苏木、茜草,不想山里人竟拿枫叶当染料。”老妇人抬头,脸上的皱纹像枫叶脉络般清晰:“小伙子懂行,咱们这法子传了五代人,枫叶要选经霜三日的,捣汁时得掺半把山泉水,染出的布啊,红里透青,像带着山魂。”
她递来一块刚染好的方帕,布料上留着天然的叶斑,竟似红枫在布面重生。煜明忽然想起清蘅在牡丹园说的“人同花一样,各有姿容”,此刻看着老妇人粗糙的手掌与细腻的染布,忽然懂得:所谓“匠心”,原是顺着万物本性,让它们在人间找到新的归处。就像这枫叶,落在泥里是护花的春泥,染在布上是流动的秋光,皆是以另一种形态延续着生命。
茅舍里传来瓷碗相碰的声响,老匠人坐着轮椅从竹篱转出:“老婆子,给公子盛碗菌子汤,枫叶染布费神,咱们的汤可不能费味。”三人围坐在木桌前,陶碗里的汤翻着气泡,漂浮着金黄的鸡油菌与暗红的枫叶碎——原来连食材,都带着这方山水的印记。
老匠人夹起片枫香木雕的枫叶,放在汤里轻搅:“早年我总恨这腿,觉得是枫林给我的惩罚,后来才明白,它是要我坐下来,好好看看这些叶子怎么红,怎么落,怎么把山里的光阴都酿成故事。”他望向窗外随风摆动的枫枝,“就像你们写词的,若总想着登高望远,反而看不见树根处的苔痕,看不见枫叶上的露光。”
煜明低头喝汤,热汤顺着喉管暖到胃里,枫叶的微涩混着菌子的鲜美,在舌尖泛起复杂的滋味。这不正是秋的况味?不是单一的悲凉或热烈,而是万千滋味杂陈,就像词中若只有单薄的情感,终是浅陋,唯有写出生活的褶皱,才能让文字有了沉甸甸的分量。
三、暮鼓晨钟悟词骨
申时末,枫林深处传来隐隐的钟声。老匠人说,这是后山云台寺的暮鼓晨钟,每逢霜降,寺里的住持便会带着小沙弥来拾枫叶,夹在佛经里做书签。煜明顺着钟声寻去,见青石阶上散落着几瓣残枫,竟比盛开的花瓣更让人心动——边缘的焦卷是与风霜搏斗的印记,叶脉间的红丝是流淌了整个秋日的热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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