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姥姥陈老太太从第二天起,就开始变着法儿给晨光做好吃的。她那点儿退休教师的积蓄,平日里省吃俭用,如今却舍得得很。
天蒙蒙亮,她就挎着竹篮,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去早市。鲜灵的莼菜要捞最嫩的,活蹦乱跳的河虾得挑大小均匀的,菱角要现剥的才甜,还有那“水八仙”里的鸡头米、茨菰、莲藕,一样都不能少。灶房里从早到晚飘着香气,那是文火慢炖的冰糖肘子,是清蒸的鲈鱼淋上滚油,是油锅里“滋啦”作响的炸春卷,还有用井水镇过的、桂花香扑鼻的酒酿圆子。
“晨光啊,来,尝尝这个,你妈妈小时候最爱吃。”姥姥夹一块裹满酱汁的樱桃肉,放进晨光碗里,眼里满是慈爱。
晨光小嘴塞得鼓鼓囊囊,北方长大的孩子第一次尝到这般精巧鲜甜的滋味,眼睛亮晶晶的:“姥姥,好吃!”
看着外孙吃得香甜,陈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,仿佛所有的牵挂和女儿独自归来的隐忧,都暂时融化在这氤氲的饭菜热气里。
丽媚回来的消息,像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河塘,在左邻右舍间漾开了一圈圈涟漪。这条陈年老巷,家家户户几乎都认识“陈家那个去了北边的姑娘”。
先是斜对门的张家阿婆,挎着一篮新摘的、还带着露水的红菱角,颤巍巍地来了。“哎哟,真是丽媚回来啦!多少年没见了,这眉眼还是这么俊。这是晨光吧?长得真精神,像他爸爸!”阿婆拉着丽媚的手,絮絮地讲起她当年扎着两条大辫子在河边洗衣裳的模样。
接着是后街的裁缝铺王婶,拿着几块时兴的、给小孩做衣裳的细棉布料子来了。“丽媚姐,可算回来了!这是给孩子的,别看咱们地方小,这料子可软和,穿着舒服。”她嗓门亮,笑声能传出半条巷子。
河对岸开茶馆的周伯伯,让儿子送来了一包上好的碧螺春和两包芝麻酥糖。“你爸以前老爱来我这儿喝茶下棋,唉……一晃眼。这茶给孩子他妈妈尝尝,酥糖给晨光甜甜嘴。”
还有从前教过丽媚小学的孙老师,如今头发全白了,戴着老花镜,特意走过来,就为了看看当年的学生,摸摸晨光的头,问一句:“功课跟得上吗?”
小小的陈宅一时门庭若市,充满了久违的热闹。堂屋里,八仙桌上摆着邻居们送来的各式点心、瓜果,空气里混合着茶香、糕饼甜香和潮湿的木头气味。大人们用绵软的吴语聊着天,间或响起孩子们(邻居家也被带来串门的小娃)的嬉笑声。晨光刚开始有些腼腆,躲在妈妈身后,但很快就被塞了满手的糖果点心,又被巷子里同龄的孩子拉去看天井缸里养的金鱼,小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。
丽媚含笑应酬着,心里却像这江南的天气,表面温润,内里藏着化不开的潮湿与沉重。她看着母亲忙里忙外,脸上洋溢着多年未见的、发自内心的欢喜;看着儿子在陌生又新奇的环境里,一点点放松下来,被温情包围。这平静温馨的日常,像一层脆弱却珍贵的琉璃罩,暂时隔绝了北方的风雪与硝烟。她知道,这安宁是用离别换来的,而前方的阴霾,远比眼前的细雨浓重。
夜深人散,巷子里重归寂静,只有更夫隐约的梆子声和潺潺水声。哄睡了玩累的晨光,丽媚回到自己少女时代的闺房。窗棂外,一弯下弦月朦朦胧胧地挂在黑丝绒般的夜空里。她坐在书桌前,就着昏黄的台灯,再次翻开父亲那本深蓝色的手札,仔细地将关于“双极之源”、“北霜南火”的片段,以及那张简陋的地图,工工整整地誊抄在信笺上。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在静夜里格外清晰。
她要尽快把这份或许关键的信息,寄给远在冰天雪地中、生死未卜的丈夫。与此同时,一种更为紧迫的责任感在她心中萌发——她必须利用在江南的这段时间,顺着父亲留下的蛛丝马迹,更深入地探寻这个古老的秘密。敌人想要的,究竟是什么?那可能改变天地的“力量”,真的存在吗?而她和王飞,以及无数像他们一样平凡的人,又该如何去守护这脚下土地的平衡?
姥姥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,端着一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羹。“媚媚,夜里凉,喝点再写。”老太太的目光落在女儿手边的旧册子上,微微叹了口气,“你爸当年,就爱琢磨这些玄乎的东西……没想到,如今竟可能牵连这么广。你自己……要当心。”
丽媚接过碗,温热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。“妈,我知道。为了晨光,为了王飞,也为了这片土地上的千家万户,有些事,必须得弄明白。”
母女俩没有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坐在灯下。窗外,偶尔有晚归的船桨拨动河水,荡起轻轻的哗啦声,随即又归于平静。这江南雨夜的温柔,仿佛一种无声的力量,包裹着抉择与坚守,也预示着,一场跨越山河、贯穿古今的暗涌,正缓缓拉开更深沉的序幕。而北山部落方向那点不祥的火光,也即将映亮归乡幸存者眼中更深的惊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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