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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女b男(二)
陈默终究还是搬进了那间月租六百的城中村出租屋。他的“新工作”在三天后尘埃落定——小区夜班保安,月薪三千五。消息是他发微信告诉我的,简短的几个字:“定了,xx花园,夜班,3500。” 后面跟着一个咧嘴笑的表情符号。那笑容在冰冷的屏幕光里,显得如此空洞和刺眼。我没有回复,熄灭了手机屏幕,办公室窗外是沉沉的夜色,楼下偶尔有晚归学生嬉闹的声音飘上来,遥远而模糊。那点微薄的薪水,甚至不够覆盖他搬离父母家后骤然增加的生活成本,更遑论分担我的房租,或者为那个虚无缥缈的“未来”添砖加瓦。那套免费的老破小,像一个冰冷的诱饵,悬在眼前,却需要我们自己耗尽力气去修补它摇摇欲坠的框架。
装修的矛盾,在陈默搬进出租屋后,以一种更加琐碎而磨人的方式爆发了。老房子的水电线路如同年久失修的血管,处处是隐患。卫生间需要彻底翻新,厨房的墙砖剥落得像长了癣。每一次需要做出选择、需要真金白银投入时,就成了我和他家人之间无形的角力场。
“薇薇啊,你看这个面盆,”他母亲在手机视频里指点着,屏幕那端是嘈杂的背景音,“楼下老李家装修剩了一个,尺寸我看着差不多,就是款式老了点。能装上就行嘛,何必花那个冤枉钱买新的?一个面盆好几百呢!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精打细算的理所当然。
我站在布满灰尘、堆满杂物的卫生间里,看着那个预留的、尺寸尴尬的台面空间,强压着心头翻涌的烦躁:“阿姨,尺寸差一点,硬塞进去会很难看,而且以后用着也不方便。我看了几款,有特价的,也就贵一百多块钱,但尺寸合适,款式也新一点。”
“哎哟,一百多不是钱啊?”屏幕里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过日子要细水长流!陈默现在工作也不稳定,能省一点是一点!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!”她的话语像细密的针,精准地扎在我试图维持体面的努力上。陈默就站在我旁边,低着头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上翘起的旧瓷砖边缘,发出轻微的“嚓嚓”声。他喉咙里含糊地“嗯”了两声,算是回应了他母亲,也像是对我无声的敷衍。最终,那个尺寸不合的旧面盆,还是被强行塞了进去,边缘粗糙的缝隙用劣质的白色玻璃胶歪歪扭扭地填补着,像一道丑陋的伤疤,时刻提醒着我这种“免费”背后所附带的沉重枷锁——我对自己生活微薄话语权的丧失。
陈默开始了他的夜班保安生涯。那身蓝灰色的制服套在他高大的身躯上,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局促,肩膀那里绷着,袖口又短了一截。制服是旧的,领口和袖口有洗不掉的污渍痕迹,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。每次他下了夜班,带着一身凌晨的寒气推开我租住屋的门时,这股味道就会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,混合着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疲惫。
他开始在我这里“寄存”东西。最初是一件换下来的、带着浓重烟味的外套。“放你这儿一下,明天夜班再穿。”他说得随意。接着是那双沾满泥点的旧运动鞋,被他踢在门垫旁边。然后是他的水杯、饭盒、甚至一本卷了边的武侠小说,零零碎碎,一点点蚕食着原本只属于我的空间。我精心挑选的米白色沙发巾上,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块灰黑色的油渍。餐桌一角,放着他没吃完的半袋饼干,敞着口。屋子里开始充斥着他存在的气息——一种随意的、缺乏界限的、带着点得过且过的混沌感。
更深的矛盾,在金钱的细枝末节上无声地蔓延。某天晚上,我正对着电脑整理下个月的教案,他下班回来,带着一身寒气。他沉默地换了鞋,走到厨房倒了杯水,咕咚咕咚喝下。然后,他蹭到我书桌旁,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部分光线。
“薇薇…”他的声音带着犹豫,手指在粗糙的工装裤缝上摩挲着。
“嗯?”我没抬头,目光停留在屏幕上复杂的课程安排表上。
“那个…我手机…快没话费了。”他顿了一下,声音更低了,“刚发的工资,交了房租,又…买了双鞋,鞋底快磨穿了。” 他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,似乎想证明那双鞋的破旧。“就…先帮我充一百?下个月发了工资给你。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习惯性的依赖和坦然。
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。我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,屏幕的光瞬间熄灭。我抬起头,盯着他。他脸上并没有多少羞愧,只有一种“理所当然”的窘迫和等待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房租是我付的,日常约会开销他虽主动,但仅限于几十块的小饭馆。稍微大点的开销,比如添置一件像样的冬衣,或者像上次床垫那样的“非必需品”,永远是我在掂量,甚至需要我“预支”。他那句“下个月还你”,像一句飘在风中的承诺,从未真正落地。他就像一个永远在浅水区扑腾的人,心安理得地依赖着岸边的人抛下的绳索,却从未想过自己奋力游向深处。
“陈默,”我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我的工资,不是大风刮来的。”我拉开书桌抽屉,拿出一个普通的软皮笔记本,翻开。里面是我近几个月的收支记录,一行行清晰的字迹,像冷静的审判。“房租1900。水电煤气平均200。我自己的餐费、交通、日用品…每个月至少2000。我还要存一点,为了以后,为了可能…需要花钱的地方。”我的指尖重重地点在“存一点”那几个字上,“你的工资呢?3500。你的房租600。你的烟钱、吃饭、交通…还剩多少?为什么每次捉襟见肘的都是你?为什么永远是我这里成了你的备用钱包?” 我的质问一句紧似一句,砸向他。屋子里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和他越来越沉重的沉默。
他的脸涨得通红,嘴唇紧紧抿着,眼神里翻涌着被戳穿的难堪、一丝恼怒,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和无力辩解。他张了张嘴,最终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:“我…我知道你辛苦…就这一次…”
“就这一次?”我几乎要冷笑出声,拿起桌上的手机,屏幕解锁,点开通讯录,往上翻,“上次充话费,50,你说下月还。上个月你说同事聚餐AA,先拿200,也说下月还。再上个月……” 我一条条念着,声音不高,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。他猛地别过头去,不再看我,肩膀垮塌下来,盯着自己那双沾着泥灰的旧皮鞋尖,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秘密。那套“能过就行”的哲学,在冰冷的数字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堪一击。他维持基本生存线后的那点可怜结余,根本无力承担任何计划外的开销,更无力支撑起一个需要责任和规划的“未来”。
那个沉重的、关于未来的话题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被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避开。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,我们难得地一起在超市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。周末的超市人声鼎沸,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。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,周围是吵吵嚷嚷的家庭主妇、嬉闹的孩子、为特价商品精打细算的老人。空气里混合着生鲜区的鱼腥味、熟食区的油腻香气和洗涤剂的化学香精味。
走到母婴用品区附近时,一排排色彩柔和的婴儿服装、小巧玲珑的奶瓶、各种品牌的奶粉罐子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。一个年轻的父亲正小心翼翼地把一罐进口奶粉放进购物车,他的妻子在旁边轻声叮嘱着什么,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。他们推着的购物车里,已经堆满了纸尿裤、婴儿湿巾和各种婴幼儿用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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