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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没有抽回手,只是任由那滚烫的温度和粗粝的触感烙印在皮肤上。然后,她做了一个让王海平意想不到的动作。
她微微低下头,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,伸向自己工装衬衫的领口。那里,一颗纽扣在之前的忙碌中不知何时崩开了线,歪歪扭扭地悬着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背心。王媚伸出食指和拇指,极其自然地捏住那颗摇摇欲坠的纽扣,手指灵巧地捻了捻残留的线头,然后,就着这个姿势,仿佛只是随手整理一下仪容,轻轻地将那颗纽扣扶正,按在了原位。动作流畅而熟练,带着一种常年与针线打交道的、近乎本能的从容。
做完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,她才重新抬起头,迎上王海平依旧紧张等待的目光。她的脸上没有羞涩的红晕,没有激动的泪水,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。
“好。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地的噪音,像一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漾开清晰的涟漪。
只有一个字。却重逾千钧。
王海平握着她的手腕猛地一紧,随即又像触电般微微松开些力道,仿佛怕捏疼了她。他那张黝黑粗糙、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上,先是难以置信的呆愣,随即,那紧绷的、如同岩石般的线条,一点点、一点点地融化开来。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拉,牵扯出几道更深的纹路,最终形成一个极其笨拙、却异常灿烂的笑容。那笑容,像冬日冻土上骤然裂开的一道缝隙,透出底下滚烫的、蓬勃的生命力。
“好……好!”他连说了两个“好”字,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,是激动,是释然,是巨大的喜悦冲击下最朴素的表达。他依旧握着王媚的手腕,仿佛那是他在这喧嚣尘土的世界里,唯一能抓住的、真实的锚点。
他没有再说什么甜言蜜语,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那眼神里的含义,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清晰。然后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松开她的手腕(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、带着泥灰的指痕),转身朝着工地里面,对着那群正在忙碌或偷眼往这边瞧的工人,用他那粗嘎的、带着浓重乡音的嗓门,吼了一声:
“收工!今晚加餐!我请客!”
工地上瞬间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和善意的哄笑。王海平黝黑的脸膛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红光,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夹杂着灰白的短发,回头看向王媚,眼神亮得惊人:
“走……回家吃饭!”他口中的“家”,显然不再是那个冰冷的出租屋,而是他们即将共同奔赴的、充满了柴米油盐和尘土汗水的、真实的生活。
王媚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、带着泥土气息的男人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圈清晰的指痕,还有那颗刚刚被她亲手按回原位的纽扣。她轻轻弯起嘴角,露出了一个同样平静而真实的笑容。
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声音不大,却稳稳地落在了这片喧嚣而充满生机的尘土里。
夕阳的金辉涂抹在工地上林立的钢筋水泥上,也涂抹在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上。远处,城市的霓虹灯尚未亮起,只有一片被晚霞染红的、辽阔而真实的天空。
王媚知道,那条被塞进废弃邮筒的红裙子,连同那些关于“嫁出去”的虚妄幻想,已经被她彻底埋葬。从今往后,她的路,她的人生,都将像她手中那根坚韧的缝衣线,一针一脚,由她自己,稳稳地、踏实地,缝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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