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化纤布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劣质的、刺目的光泽,裙摆处沾着邮筒里陈年的铁锈和灰尘污迹,皱巴巴地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,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、早已褪色的噩梦。
王媚看着它,眼神平静无波,没有厌恶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遥远的、恍如隔世的淡漠。她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滑腻的布料,像触碰一段早已风干的、与自己无关的往事。
王海平的目光也落在那条刺目的红裙子上,他搭在王媚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。他认得它。在那个弥漫着油烟味的大排档,王媚穿着它出现时,那艳俗的红曾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不适。后来,他才知道这裙子背后的屈辱和绝望。
王媚没有看王海平,也没有解释。她只是沉默地、用两根手指捏起那条红裙子的肩带,像拎起一件不洁的垃圾。她拎着它,走到客厅连接小阳台的玻璃门前,推开。
初秋微凉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,带着楼下绿化带里草木的气息。阳台角落里,放着一个半旧的铁皮桶,是王海平从工地上带回来准备装工具的。
王媚走到铁桶前,蹲下身。她掏出打火机,“咔嚓”一声,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。火苗凑近那抹刺目的红,接触到廉价化纤布料的一瞬间——
“呼!”
火焰猛地腾起,贪婪地吞噬着那光滑却毫无生命力的布料。艳红在火光中扭曲、卷缩、变黑,发出“滋滋”的轻响和一股难闻的塑料焦糊味。橘红色的火舌跳跃着,映亮了王媚平静的脸庞,也映亮了王海平深邃的眼眸。那火光,像一场迟来的、沉默的葬礼,祭奠着那个曾经迷失在虚妄幻想中、卑微地想要“嫁出自己”的王媚。
火光很快黯淡下去,只剩下桶底一小撮蜷缩焦黑的灰烬,还在不甘心地冒着几缕青烟,迅速被夜风吹散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王媚站起身,关上阳台门,将最后一丝焦糊味和寒意隔绝在外。她走回客厅,没有再看那个铁桶一眼,径直走向那台静静伫立的缝纫机。
她拉开旁边的椅子,坐了下来。动作熟练地打开缝纫机头上的照明灯,昏黄温暖的光线瞬间笼罩了小小的操作台。她弯腰,从桌子底下的篮子里,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布——是白天婚礼上用来包喜糖剩下的边角料,柔软的米白色棉布,上面印着小小的、可爱的红色双喜字。
她将布料在针板下仔细铺平,拿起画粉,在布上轻轻画下几道流畅的弧线。然后,她踩下脚踏板。
“哒……哒哒哒……”
熟悉的、充满韵律的缝纫机声,在这宁静的新婚之夜,在这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小天地里,清脆地响了起来。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,像心跳,像呼吸,像生活本身最踏实、最安稳的脉搏。
王海平没有打扰她。他走到她身后,静静地看了一会儿。灯光下,王媚微微低着头,侧脸线条柔和而专注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。她手中的布料在针尖下缓缓移动,细密的线迹如同她此刻的心境,平稳、从容、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。
王海平无声地笑了笑,转身走向厨房。很快,厨房里传来烧水壶“呜呜”的鸣叫声,接着是碗碟轻微的碰撞声。他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,小心地放在王媚缝纫机旁伸手可及的地方,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白气。
王媚没有抬头,只是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、温暖的弧度。她依旧专注于手中的针线,白色的棉布在她灵巧的手指下渐渐显露出一个婴儿围兜的雏形,小小的红色双喜图案被巧妙地安排在了正中央。
“哒哒哒……”的缝纫机声,与厨房里隐约传来的水流声、远处城市模糊的夜嚣,交织在一起。窗外,一轮清冷的月亮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,静静地俯瞰着这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,俯瞰着窗内这一方由无数个“哒哒哒”的针脚密密缝就的、坚实而充满希望的方寸人间。
新生活的画卷,正随着这细密而坚韧的针脚,在她手中,一寸寸,徐徐展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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