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敖晟这辈子,只记住了两个人的手,一个是他娘,一个是蒋青。
小的时候在冷宫,敖晟看见小太监们吃果子,他很饿,就去要了一颗来吃,他娘用手狠狠抽了他二十个嘴巴,等他嘴肿了,流血了,娘才轻轻地摸他的头发,跟他说,“你是主子,是皇子,未来要做皇帝的,就算饿死了,你也是,没得选。”敖晟记住了娘亲的手,这双手能给他痛,也能带走他的痛。
长大之后争皇位,敖晟心狠手辣,所有人都叫他狼崽子,皇帝要杀他大臣要反他兄弟要害他,他硬扛着,因为他娘的话他记住了,他是皇子,做不成皇帝,就只能死。当他每晚带着一股子戾气进入噩梦头痛欲裂之时,那人总会用一双手轻轻地梳理他的头发,让他想起他娘。敖晟记住了这双手,记住了这个人,蒋青。这双手撑着他一直坐上皇位,却带走了除却皇位之外,属于他的全部。
蒋青离开,隐姓埋名。
敖晟登基,改国号青。
大臣们说,“不合礼法。”
敖晟说,“拖出去,杀。”
……
晟青二年,初秋,塞外。
古道上传来了咯吱吱的车轮转轴之声,还有驼马脖颈上戴着的铃铛响,一支商队远远地行来,出鄯善府,穿过且末河,赶往大漠之中的延城。
经常往来大漠的人都给牲口佩戴铃铛,这牲口的铃铛也是有一定讲究的,骡马戴的是铜铃,因为骡马行路较快,而且也喜欢甩头,铜铃声音清脆,一路行来叮叮咚咚,能解寂寞。给骆驼戴铃,则多戴瓷铃,瓷铃声音顿挫,略哑。虽然难以成调,但是贵在沉稳深邃,一路行来,偶尔响动,更添寂寞。给牛车带的也是一种瓷器,不过并不是铃铛,而是一种埙,葫芦型中空,顶上一孔,四周四孔贯穿。埙本是一种乐器,正上方的那个孔洞可吹出低沉婉转的乐声来,小埙挂于牛车之上,灌入其中的风往往嗡嗡作响,近听是风,飘到了远处,就变成了夹在风中的乐。银铃则是羊车佩戴的,山羊车一般都是女孩儿坐的,有钱人家喜欢给自家的千金小姐弄一个小车,装饰精致了找两只山羊拉着。银铃声音玲珑轻妙,也告诉路人,车里坐着的是个玲珑少女,粗壮的汉子要回避。当然,还有一些玉铃铛,那就是姑娘小姐们佩戴的饰品了。
这商队规模浩大,队伍由前到后拉出了半里地去,各种铃铛都在大漠风沙的卷拂下发出不同的声响,组合在一起,伴着风声呜呼……缓缓飘远,散落在这寂静无声的大沙地里。偶尔几只土鼠路过,都会驻足聆听一下,倒不是这凌乱的铃声有多动人,只是这大漠里头,实在太寂寥。
商队是在鄯善府的城门口集结了之后才一起出发赶往延城的,总共有四五百人,结队同行的原因是当地的官府派了十几个武人随行保护。鄯善到延城一带的荒漠里最近出了些胡匪,专门劫杀商贾的马队,很不太平。这里的胡匪,并不是指东北山里的那些山贼,因为大漠里头为匪的那些多是西域胡人,所以汉人才都管他们叫胡匪。
这些胡匪大多不会讲汉话,长年牧马身材彪悍性格野蛮。他们手拿长刀,冲进商贾的队伍里,将男人都杀了,女人孩子都抢走,还有所有的车马货物统统带走。这大半年里已经做了好几起大案子了,搞得这一带都人心惶惶的,官府只好派人保护商旅。
这支队伍是昨天晚上出发的,刚刚上路的时候众人还都十分紧张,不过行了一晚上的路却相安无事。现在已经是大白天了,眼看再行半个时辰就能出了沙漠,上延城的官道,众人也都松了口气。
对于危险,担心的往往只有大人们,车马队里的孩子们还是高高兴兴的。在骡马队的中间,有一辆小小的羊车,两只精神的山羊拉着一辆红色的小车,车帘子撩开着,里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趴在窗户边往外张望。在沙漠中行路的人大多灰头土脸的,只有那丫头,一身红色的鲜艳小袄,绣着金线的百花图案,浓密的黑色头发扎了两个发髻,用红头绳绑着,戴着好看银饰,随着她脑袋的晃动,轻轻脆脆地响着。
十三四岁的丫头已经到了对男子感兴趣的年纪,那小丫头双手托着尖尖的下巴,眨着一双杏核儿大眼,左右看着。给他赶羊车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家将,那丫头时不时地对他说,“三小子,快些,我们去前面看看。”
那被叫做三小子的少年无奈,只能轻轻地抽了山羊几鞭子,车往前赶了赶,三小子好奇地回头问,“小姐,您找什么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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