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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出竹篱,那机灵的小厮早一溜烟跑掉。张牧云也没真心追赶,只咋呼了两声,便自顾自顺着街道往村东口走去。
经过这一大上午的折腾,太阳已移到南边天空正中。张牧云走在街道上时,两边不少人家屋顶上已冒起缕缕炊烟。村落不大,鸡犬相闻,他一路遇上的都是熟人,除了少数木讷内向的村民,大多人都跟他亲热地打着招呼。毕竟,虽然这少年据说在罗州城里三教九流什么活儿都干,倒也从来没给村里人带来什么真正的麻烦。
张牧云正走过的这座张家村,是个不大的村落。村里大约二三十户的人家,因为以前村中张是大姓,便一直这么叫了下来。现在村里姓张的人家已半为零落,真正张姓人当门掌户的并不太多。
这样五姓杂处的村落坐落在罗州的东郊,呈东西的走向。站在村口向南望,越过一大片青黄相接的草泽平野,最远的地方能看到幕阜山在云空下淡淡的山脉。幕阜山是一座连绵百余里的巨大山脉,从南边的平江县延绵而来。幕阜山到了罗州这边,渐渐低矮,只有一座山峰突兀而起,叫玉池山,是罗州最为有名的山峰。就和张家村西北不远的洞庭湖一样,似乎此间的山水得了天地间特别的灵气,无论是幕阜山还是玉池山尽皆风光秀丽,峰峦叠翠,横巘联岚,绿树深山中藏着不少名刹古寺,飞瀑流泉。
当然,作为一个小小的村落,洞庭、幕阜、玉池这些名胜山水,虽然都能望得见,其实离得甚远。真正靠近村子的是紧挨村北的一座小山丘,大约方圆两三里的样子,山坡山头上长满了青草果树,正是罗州本地常见的小山丘。和毫无情趣的村名一样,村里人都管这村北的小山头叫“北山”。除了村子倚靠的北山,还有两条小溪从村中蜿蜒流过;溪中流水清澈,两岸杨柳依依,给这平凡的村落增添了不少灵气。自然,这两条大略东西平行的溪流,村人们分别叫它们南溪、北溪。张家村的南溪北溪,据张牧云有几回沿溪实际考察,发现它们都是从东南边幕阜山下的汨罗河流出,经过村子绕过北山,到最后一直流到洞庭湖中去。
略去这些闲话,张牧云现在要去的,正是那条南溪的上游。虽然刚才离家之前,跟那少女说是去上街买菜,其实他身无分文。一路上,遇到那些村中的菜摊肉摊,他看也不看,便径直溯着哗哗的溪水走出村外,来到较为宽阔的上游溪岸。
“土地爷保佑……”
这般走到一处溪岸边的歪脖老柳树旁,张牧云双手合十,虔诚地拜了拜四方,便轻手轻脚地趴到柳树根旁,吸了一口气,悄悄地伸出手去,也不知揪住溪边芦苇茅草中何物,忽然便既轻又快地猛然一提!
“哈!”
等将草绳系着的两爿对合瓦片提上来,张牧云赶紧将它放在离岸较远的泥地上,侧过身去拿眼睛朝里面一瞄,顿时便乐得眉花眼笑!也不用等到他倾倒瓦合子,便忽有一条三四寸长的溪鲤鱼从里面滑了出来,掉在地上蹦得正欢!
“嘿嘿!”
见它蹦达,张牧云嘿嘿笑着,上前一把将它掐起,随手在柳树上扯下一根细柳枝,穿起它腮帮子便提在手中。一鱼在手,又将瓦合子重新吊入水中,张牧云便兴高采烈地往下一处跑去。
这样少见的捕鱼手段,正是张牧云独创。多年和溪流河鱼打交道,他发现因为溪流两边的泥岸下被水流侵蚀,虽然柳树根依然抓着岸边泥土,底下却已渐渐淘空。这样悬空的溪坎中形成许多空洞,正是鱼儿产卵最合适的地方。每到春天,便常有不少溪鱼藏在里面。发现这一点,开始他还直接掏摸,却都被鱼儿溜掉;后来他便想了个办法,去村里人家墙根边寻了些还算完整的瓦片,两两对合着用草绳绑起来,系在溪岸边的芦苇根上,吊入水中。这样,那些笨蛋鱼儿便把这溪坎中的瓦片当安乐窝,游到其中安心产卵,最后便成了他的猎物。这样简单的水中陷阱,张牧云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,叫“鱼窠”。
不过,用鱼窠捕鱼,手段虽然新奇,成效并不太大。特别刚开始时,傍晚前把十几个瓦片鱼窠放下,到早上来收时,基本只能逮上一两条。对这样低效,张牧云又开动脑筋,在对合瓦片中垫上些稻草,这样一来,不仅进来产卵的上当鱼儿更多,等早上收起鱼窠之时,瓦片中的鱼儿也不容易在出水前就滑掉。经过这样的改进,现在他每回都能逮上四五条;虽然个头都不太大,拿去跟邻居大婶们换些韭菜小葱什么的不成问题。
当然,收这样鱼窠的时机最好在早上,不过今日例外,直到午饭时张牧云才想起这茬。恰好今日有客要招待,这样鲜美的溪鱼正合适。于是他沿着村外的溪流停停走走,等十几个瓦合子鱼窠都收了一遍时,他手中那根柳条上已穿了五六条白鳊红鲤,摇头摆尾,甚是好看。在进村前,他又记得野地里随便划拉了点荠菜,一并攥着走回村去。
且不说张牧云在外面这一番折腾,再说那少女。自少年走后,这貌美如花的少女又努力回想了几遍往事,却依旧是毫无头绪。思来想去,唯一有些印象的,便是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曾被许多人反反复复教导着要温柔守礼。当然,这一点也比较荒谬。温柔守礼不该是女儿家的本分么?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不厌其烦地跟自己教导这事。看来,还是自己心神恍惚,这“往事”多半不可靠。于是,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少女又探头在床前滴了好一阵泪,这才稍稍平复。
“既来之,则安之。”
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,少女也终于有些坦然。等待那好心少年回来时,她开始从容地看起屋里的陈设来。
不用说,一贫如洗的少年家中没什么像样的摆设。日光照进来的南边那“窗”,其实就是土墙上掏出个窟窿;旁边床头的衣柜本来的朱漆早已脱落,黑不溜秋地放在床边,要不是现在光天化日,晚上起来她一定吓一跳。再仔细看看,还发现这衣柜上有不少不起眼的斑点;看了看,她便怀疑这些其实是蛀孔,只不过那少年曾拿泥巴胡乱堵上。除了蛀孔里,地上也是泥地,墙也是泥墙,本来旁人家应该挂幅图画的卧室西墙上,现在却悬着一团乱蓬蓬的稻草竹叶,直费得少女看了半天,才猜出它可能是一件下雨天穿的蓑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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